人之初,究竟性本恶,还是性本善?众说纷纭。
1.
人之初,既非性本恶,亦非性本善,而是“性不定”。
生活在远古至16、17世纪的人多往回看,留恋遵循祖先的传统;18、19世纪的人以为时间驻留在当下,这是一个最好的,这是一个最差的……;生活在21世纪的人既向前看,以未来引导今日,同时又发现远古的价值,后现代与前传统,两极相通。
虽说言必称希腊。但是如果只是回溯到希腊,就会既遮蔽回溯的目光,又止住了迈向未来的脚步。
回溯,就是由欧几里德几何回到古埃及尼罗河畔的丈量土地,由阿基米德力学回到杠杆取水,由托勒密天文学回到游牧民族仰观天象,由自然哲学回到希腊神话、原始宗教,以及更重要的是,回到生活在世界各地林林总总的部落。一句话,回到远古部落最细微的日常生活和生产实践之中。
科学、技术、文学、艺术以及宗教,它们在原始时期相互渗透,混杂在一起,体现了人类祖先内心各种莫名的“冲动,要在直接呈现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之中实现他自己,而且就在这实践过程中认识他自己。人通过改变外在事物来达到这个目的,在这些外在事物上面刻下他自己内心生活的烙印,而且发现他自己的性格在这些外在事物中复现了”。这“是艺术以及一切行为和知识的根本和必然的起源”(黑格尔)。
这些冲动由不同途径投射到同一领域,譬如说狩猎:弓箭(技术)显示能力,背后还有潜在的科学,表明智慧;描绘被射之野牛的岩画(艺术)蕴涵情感,图腾及狩猎前后的繁复仪式(宗教)折射恐惧和祈望,让恐惧释怀,祈望得以实现。这些方面的综合,大致就构成了没有分化的真善美,构成一个完整然而尚未开化的人。这就是包含一切的原初的知识,一切都处于混沌之中,具有一切向上或堕落的可能,成为基督、佛陀,或者尼禄、希特勒。
由此可见,人之初,既非性本善,亦非性本恶,而是性不定。
2.
梁漱溟述及人的三大关系,人与自然的关系,人际关系,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。如何在恶劣和凶险的自然环境中生存,这是人与自然的关系;因生产力低下以及与其他部落的竞争,部落内需高度凝聚,这是人际关系。所以原始部落对个人的最大惩罚不是死刑,而是驱逐出部落,离开部落的庇护,个人没有存活的可能。个人以全身心投入感知周遭的一切,身心合一,既没有面对自然的自我意识,也没有面对众人的自我意识,这是人己关系。进而,在原始文化中,三大关系彼此间处于混沌之中,没有分化。这是人类作为整体而言。
人类居住于不同自然环境,必然从事不同活动,具有有所不同的生存方式,必然形成为各部落所特有的文化。这些文化嵌入于特定的部落,嵌入于特定部落所生存的特定环境之中,热带雨林或沙漠、濒海或大河流域、北极圈或赤道,蕴含了日后走上殊异发展道路的种子。
生活在不同自然环境中的原始人为了生存而发展出各异的技术。北极圈的因纽特人、热带丛林中的部落、《狼图腾》中描绘的蒙古民族、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人……,无不创造了高度适应于特定环境的原始技术。这样的技术从原材料到应用与自然界完全融合,如同树根深入到土壤之中,其根须的末梢几与“环境”浑然一体。生产者与使用者合一,主体、技术,以及特定的自然界合一,天人合一。
这些技术看似原始,实际上蕴含了人与自然之间深刻而无言的默契,不仅是技术,更是有待发掘的技艺。不过生活在各地的各个部落的技术各具个性,彼此间不可通用,或者用科学哲学的话语:不可通约,或者如黑格尔所谓的“杂多”。
在各异的实践活动基础上形成特定的人际关系。希腊的航海与通商走向个人本位,东方的农耕则导向集体本位。数千年来,经济基础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这些“本位”依然难以撼动。
在独特实践活动的基础上形成形形色色的图腾,在各种出土文物中,或多或少均可见特定的图腾崇拜,可见独特而原始的审美情趣。“图腾”之本意即“他的亲属”,因“他”的不同而异,鄂伦春人的巫术与尼罗河畔的古埃及人的巫术相去甚远;这是未来的宗教。在某种宗教观念的影响下,尼安德特人并不猎杀所有动物,只是特定地猎杀熊和鹿;此处还有某种生态学的观念。在古代艺术中,希腊人作品上的线条多为线段,中国人的作品上则喜用曲线。即使乘法表和历法,各地仍有自己的烙印。印度人发明了0,几何学诞生于古埃及人丈量土地的基础之上。如此等等。
可以说,在远古时期,有n个部落就有n种千姿百态的原始文化。三星堆最新的考古发现再次说明了这一点。
由此可见,人之初,性已定。
生在何时何处,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已经确定,包括或许被看作迷信的日月星辰,生辰八字,且不说还有与生俱来的遗传基因和血型。
这就是人之初的两种含义,不定与已定,不定是混沌,在于主体向外界的种种投射,它们原本在源头上相通,只是随人类活动的不断分化,不定之性将逐步确定,分道扬镳,以至发生彼此间的对峙。至于向善还是作恶,也只是一念之差,或者说只是一纸之隔。
3.
已定,在于因不同的边界条件和初始条件所限而“不可通约”。随后会有两种可能,有些民族的文化会因种种原因而自我强化,变得越来越“不可通约”,甚至与世界格格不入。
在大部分情况下,因部落、民族之间的不断交往,随着各部落文化中的共性部分不断抽象、提炼;由迥异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提炼出普遍适用的科学,由各具特色的人际关系抽象出契约关系,由千差万别的人己关系提炼出天赋人权,这些共性成为人类认识和实践的共同基础,再回过头来渗透到各民族,于是原初的已定之性将得到改造。
回首人之初,展望后现代。由混沌分化出来的科学、宗教、艺术、各行各业,隐隐然有融合之势;然而由“已定”带来的混乱似乎依旧,且有愈演愈烈之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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