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者已经上传了“中美科技战辨析之一——两种科技战http://lvnaiji.blog.caixin.com/archives/236184 ” 和“中美科技战辨析之二——双输?http://lvnaiji.blog.caixin.com/archives/236279 ”,此处是原文的最后一篇,“之三”。
“脱钩”一词,现在已经越来越频繁出现于网络媒体和报端。笔者在另文中述及利益与合规,此处从科技知识谱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两个视角展开讨论。
1.科技知识谱系
在前述咖啡会上,主持人问任正非和在场的三位嘉宾:是否有可能出现科技脱钩?当任正非回答说“不会”时,主持人追问:似乎你是百分之百确定这种技术是不会发生,你愿意再说一遍吗?你确信不会发生脱钩?
任正非的回答是:我为什么确信不会脱钩呢?由于互联网时代传播已经很广泛了,美国教授的论文不可能发到冰箱里面谁都看不见。只要一放出来,互联网上谁都能看见,看见的人就会跟着美国的理论走,也可能跟着欧洲的理论走,也可能跟着俄罗斯数学家的步伐走,最后就形成了还是在同一个平层的生态,这个生态可能有差别,但是整个生态应该没有太绝对的差别。任正非多次谈到,华为5G的源头是土耳其科学家的论文。此处涉及从知识的角度理解科学与技术的关系。
由科学知识即波普尔称“世界3”的“客观知识”或“普适性知识”,经主要由“科技黑箱”组成的技术知识,到产业末端及用户所涉及的知识,两端之间构成某种连续的谱系。作为普适性知识,科学知识属于全人类,传播到全人类,“不可能发到冰箱里面谁都看不见”。
0-1,刚脱胎于科学知识的原始创新,一方面在形式上依然归入普适性知识,与客观知识仅一纸之隔,位于知识之树的主干,既带有普适性知识的属性,可以为更多人共享,属于“同一平层的生态”,又可以与各种语境结合而成为地方性知识,可以开发各种可以兼容的应用软件;犹如在知识之树主干之上的枝叶和树冠。科学技术一体化,意味着科学知识与技术知识之间的无缝对接,这也是本文之所以用“科技战”而不是“技术战”的原因。
科学精神和规范扩展到技术领域,其主要标志是自由软件运动和开放源代码,体现了默顿规范中的公有主义和无私利性。科学技术与规范在今日已扩展和提升为自律与包容、协作与创新。以上是知识谱系的连续性。
“连续”同时也意味着变化,变化可以沿不同方向展开,其中最重要者可以说是,由科学到技术、工程和产业,涉及知识的物化,技术的社会化。技术是按特定需求和在特定条件的约束下,对特定科学知识的选择与组合,以特定的材料为载体,以完成特定的功能。此处的几个“特定”,意味着技术知识具有更多的“地方性”,必然较之普适的科学知识携带更多主观性和社会意识形态。
科学知识甫一转化为技术知识,一旦进入产业,便有了产权的归属。华为化十年时间,把土耳其教授的数学论文转化为技术和标准。华为5G基本专利的数量占世界27%左右,排第一位。这就可能发生以下情况:其一,知识产权的拥有者,供给方可以奇货可居,由往日之瓦森纳安排,或今日之断供切断与枝叶的联系,这是0-1对1-100的支配权;其二,如果0-1并非独一无二,需求方就拥有自身的权力,这是1-100回过头来对0-1的选择权。这样的0-1与1-100之间的博弈实际上可能发生在谱系的各处。
关键在于,作为主体,个人无论多么聪慧、公司无论如何强大,国家无论是超级大国抑或人口众多,均只可能涉足知识谱系的某一个片段或局部。然而,由于主体间因利益或价值观的矛盾,必然反映到知识谱系上的摩擦,乃至引发更严重的事件。脱钩,可以发生在知识谱系的各个局部和环节。
美国60个学术团体担忧美国的学术开放与合作,对于美国政府关于外国势力的一系列行动表示担忧。他们认为,美国之所以成为全球科学与技术的中心,主要是因为美国拥有吸引全球的科学家和学生的能力,这些科学家为全球的科学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,同样也能驱动美国科学。这些学术团体所指的主要是“不可能发到冰箱里面谁都看不见”的普适性知识,或许还有部分0-1。
脱钩的后果,不仅是两个标准和两个市场,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2019年的联合国大会上警告,世界存在一分为二的风险;由美国和中国领导的两个阵营,将形成两个独立、相互竞争的世界,拥有各自的互联网、主导货币、贸易和金融规则,以及制定自身的零和地缘政治和军事战略。
2. 超越科技战
其实,脱钩由来已久。远的不说,2008年金融危机,全球产业链瓦解,世界由两个分岔点(普里戈金)之间的必然阶段,陷入位于分岔点附近的不确定状态。这是一种被动的脱钩。之后,是重构全球产业链,还是“逆全球化”,甚至“脱钩”;重建全球产业链,按照什么样的规则?全球化与国家主权此起彼伏。世界各国必须做出自己的抉择。
由“技术-经济-政治-价值观”组成的阶梯涉及不同层次及其功能,这些功能分别落实到相应的的主体。在全球化的背景下,市场主体究竟是国家还是企业?一方面,本来企业之间按市场经济规则竞争;如果国家参与全球市场的博弈,“国家”间将如何相处,世界将会怎样?《时间机器》的作者威尔斯提出“技治主义”以解决现今世界的矛盾,带有浓浓的乌托邦色彩,现实中的“技治”完全不是这样,甚至走向科技战。问题的根源是,既有世界秩序是国家个人主义(nationalist individualism)系统,各国只考虑自身利益最大化,相互不合作不妥协。
另一方面,企业也需要具备国际关系中的外交能力。任正非频繁出镜,马云在联合国担任角色,曹德旺参与拍摄“美国工厂”等等,已经给出了答案。这里还涉及世界范围国家-资本-社会(包括供给侧劳动者和需求侧消费者的关系)三者之间的关系。大国博弈,如何考量和区分其中的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?
其三,生物的演化遵循“物竞天择”,主宰生物界的规律在人类社会于多大程度上依然有效?在技术-经济-政治-价值观的阶梯中,“物竞”,是技术、GDP、政治体制、价值观层面,还是这些方面的某种组合?而“天择”中的“天”,又应如何理解?
超越国家。任正非说:不能说用华为产品就爱国,不用就是不爱国。华为产品只是商品,如果喜欢就用,不喜欢就不用,不要和政治挂钩。华为的广告牌上从来没有“为国争光”这类话。誓师大会有时喊几句,但是马上出文件制止瞎喊口号。
超越当下,而不是为了谋下一个任期。任正非表示,最终我们在山顶相遇时,我决不会与美国“拼刺刀”,会相互拥抱,终于为人类数字化、信息化的服务胜利大会师了。我们应该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,不要这么狭隘。
“超越”,需要有共同的底线,认可共同的程序,遵循“人类共同的价值观”。
或许,科技自身的发展可能从根本上消解科技战。
其一,近年来炙手可热的区块链,有助于消解科技战。多方自愿参与,明确各方责权利,不可篡改。我管人人,人人管我,人人都是参与者,人人都是第三方;这就回避价值观的一致与否的难题,使信任变得可操作,可传递。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:合约被嵌入数字代码并存储在透明的共享数据库中,这些合约受到保护,免受删除、篡改和修订。
其二,人工智能、脑科学和生物技术的发展,正在改变、动摇甚至威胁人类的地位,影响人作为类的命运,从而使得人类自身之间的科技战成为多余。
其三,有一种预言认为,将来出现两种以上的超级人工智能系统,相当于存在两个上帝,其结果可能非常惨烈,战争的可能性将远大于联合的可能性,类似于两种一神教难以相容。
其一让科技战成为不可能;其二让科技战变得无意义;其三,科技战,实质上是文明冲突,渗入科技的发展之中,以及延伸到未来世界。
脱钩与否,视在或分或合的人类驱动下,此三者之间的博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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